申時剛過半，後廚已經沒有什麽需要忙的了，前院的大門已開，穿著工服的幾人全都上去候客人，廚屋裏，只剩下雙喜和杏兒，看著竈火。

春日的天氣，陽光明媚，漸漸西斜的日頭，透過窗棱，將餘輝撒向屋裏兩個少女身上，本是花一樣的年紀，因了這點兒彩頭，就更添了幾分顏色。

杏兒生的寡淡，只一雙眼睛，格外的大，嵌在有些幹瘦的臉上，倒顯得有幾分靈動，也許是待嫁，也許是黑虎對她的細心呵護，這些日子以來，她臉上的嬌俏，明媚之色，比以往，越發濃烈幾分，即便隔得遠，從她那滿臉燦笑上，也能看出，這女子是被蜜糖滋潤著的，過著糖一樣甜的日子。

比起她，雙喜自個的日子，真是低落到了塵埃中去。

雙喜也不知最近怎會這樣，自從與趙一鳴確定關系之後，好像她都變了一個人，再這份不對等的感情裏，從來都是她在患得患失，從來都是她被動著接受他的愛意。

這樣受制於人，她不齒，卻毫無辦法。

“雙喜姐，想什麽呢？”杏兒輕輕推了推她，雙喜一驚，低下頭，這才註意到，鍋裏的鹵肉和大腸早就撿完了，她還拿著鐵勺子打撈呢。

雙喜臉騰的紅了，訕訕的笑，自嘲道：“昨日個，沒睡好....”生怕叫杏兒看出端倪，又問道：“東西都置辦好了沒，可還差錢？不夠先來我這裏支些去！”

杏兒果然羞紅了臉。

她咬著嘴角輕搖頭，眼眸子裏都能滴下水來，“都夠了，雙喜姐你對我們的恩情，還不知哪輩子能還完，哪裏還敢再貪多？”

“要還情還不容易，早日與大牛哥成親，早日讓他家開枝散葉，了了他娘的心思，也算是替我報他的恩了！”

雙喜笑嘻嘻說道。

雖是打趣，卻也是實話。

沒想到杏兒臉皮太薄，提到生娃娃，臉上就掛不住了，紅的似個蝦子。

正好這時前院熱鬧起來，兩人對視一眼，皆知是有客人上門了，遂也不敢說閑話，趕緊的忙著備碗，切蔥，裝盤，等一應活計。

這天下午，也不知是怎的，生意格外的忙，酉時未到，就迎來送往，先後送走了兩批人，眼看著鍋裏的湯水都去了半，卻沒想，接著又迎來了烏壓壓一大群人，少說都有十五六個，只這群人，看模樣，都是眼生的，既沒有趕馬，又沒有驢車，渾身上下的衣裳，看著也不太幹凈。

黃花鎮不大，每日雖然吃飯的人多，但陌生面孔卻還是少，一來二去的，大部分都臉熟了，眼下這烏泱泱的一群人來，這是打哪裏來的，能有錢吃飯嗎？畢竟這樣的世道，流民可不少。

平安領著人進了屋，拐著彎兒打探，那領頭的倒是不含糊，直接啪的一聲，掏了個錢袋子，扔到桌子上，瞪著眼滿臉不耐：“去去去，好酒好菜全給爺爺上上來，還怕缺你的銀子不成？”

平安趕緊吆喝一聲，催著鐵頭和鐵柱兩兄弟去後院端菜去。

對於這樣大桌人來，要酒要菜，不急著趕時間的人來說，雙喜也早就有了應對的一套法子，那就是讓他們吃火鍋。

現成的鹵大腸和豬頭肉做成大盆的涼菜，鹵海帶，藕片也拼了一盤，再把魚頭燉著的火鍋加上青菜，豆腐，土豆，淋上牛油醬料，全給端上去，架在特制的火鍋架子上，十來個人，兩桌，這一頓就算完了。

店裏斷斷續續還有人來，後廚的湯鍋眼看就要見底了，可那兩桌人，吃的又急又猛，看樣子，好像十天半個月沒吃飽肚子，也不知是真餓的，還是一向如此。只怕吃完這一鍋，還得再添一鍋來。

鐵頭還在把外頭的人往屋裏帶，雙喜趕緊上前，與他明說了情況，讓關門打烊了。

這邊平安也是個心細的，一早就從廂房退了出來，把雙喜喊到一邊，低聲道：“這些人面生，等會兒要是出了什麽茬子，你和杏兒，還有三喜可別上前來，都給我把廚屋門關嚴實，可聽到了？”

雙喜有些沒上心，笑道：“還能出啥大事兒，左右不過二百文錢的事兒，平安哥，就算是吃白食的，咱也不怕，讓他吃就是了，可別為這點錢進官衙去！”

“那是自然，只是這些人粗鄙，怕嚇著你們姑娘家！”平安還是不放心，又叮囑一句。

雙喜笑著點頭，跟著應了。

也不知人是不是真有預感這一說，雙喜進廚屋不到一盞茶的工夫，前院東廂突然爭執起來，初始也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，接著就鬧成一片，具體吵個什麽，也聽不出來。

彼時雙喜姐妹和杏兒正蹲在地上擇青菜，準備為關門後的晚飯做準備，前頭碗筷碟子嘩啦一聲巨響，砸在地上，讓沒有經過大事兒的杏兒和三喜都嚇得一跳。

雙喜心口跟著一抖，但尚算鎮靜，趕緊的叮囑三喜和杏兒關上廚屋門，她不顧三喜阻攔，跑前頭去看動靜去。

東廂房裏，早亂成了一鍋粥，杯子碗碟，桌椅板凳，眨眼的工夫，全都被砸了個稀巴爛。

鐵頭，鐵柱嚇得瑟瑟發抖，縮成一團，躲在廊柱下，透過門縫，雙喜只看到兩人腦袋擠在一起，眼裏全是驚恐。

他們身前，黑虎與一個壯實漢子扭在地上打成一團，平安撿了條長凳，橫在胸前，攔在一側，阻止躍躍欲試要沖進來幫兇的眾人。

這聳人一幕，透過門縫，落在雙喜眼中，嚇得她差點兒尖叫，她睜著雙眼，難以置信，怕自己喊出聲，堵嘴的手指頭都快咬出血印子。

平安突然轉過頭來，袖子擼到了肘彎上，一雙大手今日下午還抓過魚的，這刻卻是拿著傷人的家夥式。

四目相對，不知是不是雙喜的錯覺，隔著這麽多人，她竟仿佛覺著他好像看到了她，盡管他臉上染著血印子，血跡蜿蜒，兇狠得像豺狼一樣駭人....

雙喜腿打著顫，哆嗦著往後退，退開幾步之後，猛的轉身，撒丫子就朝著門外狂奔而去。

這樣的勢頭下，他們人少，打下去必定吃虧，她不能任由自己人被欺負！

雙喜先上了北街，喊了十來個鄉鄰，這些人是看著黑虎長大的，彼此雖然不多親熱，但由著外地人欺負自己人，那自是不可能。

喊完人，叫大家帶上家夥式去拉架，雙喜豁出命，一口氣跑到東大街，上了府衙，也不管時辰對不對，直接找張師爺救命去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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